2012年10月13日 星期六

聯合報文學獎極短篇獎優選/鏡頭下 楊瀅靜2012.10.12


聯合報文學獎極短篇獎優選/鏡頭下    楊瀅靜2012.10.12

201234屆聯合報文學獎極短篇獎優選

丈夫喜歡攝影,假日時她常常跟著丈夫上山下海,為了滿足丈夫拍照的慾望。

她已經習慣丈夫隨時隨地將照相機掛在脖子上,當她正訴說生活瑣事,他會突然出神凝視,下一秒拿出相機拍個不停,她未完的話被鎖在丈夫的鏡頭之外。

直到丈夫開口:「抱歉,妳剛剛說到哪裡?」

說也奇怪,她從來沒有因為丈夫的注意力瞬間轉移而抱怨,也從來沒有因為丈夫的鏡頭不對準她而生氣。她只是無法忍受自己無所事事,只等著丈夫喚醒她的時刻到來。不如追隨丈夫,走進他的世界。

於是她鼓起勇氣跟丈夫提議:「這禮拜六,陪我去買相機好嗎?」

丈夫驚訝的看她,她解釋:「你拍出來的照片這麼漂亮,我也想學。」

丈夫興致勃勃的為她規畫一台專業級的相機,高興的比手畫腳,她聽得不是太懂。丈夫慷慨的作了決定:「我把現在用的鏡頭給妳,然後我再去買更高檔的,明天我們去器材店看機身買鏡頭。」

丈夫翻箱倒櫃找出一堆攝影書籍給她:「妳看一下,這些書都是當初我入門買來研究的。」

她搖搖頭:「我不想花大錢買什麼相機。」她溫順的看了丈夫一眼:「我只是拍著玩,打發一下時間。」

最後,她自己挑了一台桃紅色相機,外型漂亮功能簡單,老闆說那型號的相機,是年輕女孩愛用的熱門機種。

妻子走在他身後,好幾次他眼角餘光瞄到妻子朝他拍攝的方向拍攝。

他向妻子要照片看,說要指導她。妻子搖頭:「我技術不好,照片都不能看。」

後來怎會變成,妻子在書桌上留下一幀照片,便離家出走,那是妻子和蝴蝶的合照。

他回想那天在花蓮太魯閣的某條登山步道,他發現妻子身旁飛來一隻蝴蝶,那是不常見的品種,他打算先拍下來再去查圖鑑。

他將鏡頭對準妻子,妻子愣住,隨即露出嬌媚的笑容。蝴蝶飛遠,他的鏡頭隨之轉開,妻子笑容瞬間凍結。他留下了這張照片──蝴蝶在正中間,鏡頭來不及卡掉,把妻拍在照片的邊緣。

「還好蝴蝶拍得非常清楚,可惜的是妳也入鏡了。」他懊惱極了,反覆抱怨。

「你是說,拍我是一件可惜的事情?」妻子的聲音冰冷。

妻與蝴蝶的合照,妻子的位置雖然在邊緣,臉部卻異常清楚,妻的笑容,像蝴蝶一樣,有即將飛離的動感,只差0.1秒,他會拍到一個迥然不同陰鬱的妻。

妻子的相機正放在臥室的櫃子上,他把相機裡的記憶卡取出,存入電腦。

記憶卡前半段,是她剛拿到相機,跟隨著拍他拍過的各種風景寫真。質樸的充滿力道,你會願意信服這個人眼睛所看出去的世界的樣子。如果妻子肯繼續拍下去,有一天拍出來的照片會超越他。

記憶卡後半段的照片,最近期的紀錄,她慢慢離開他的視野,卻不離開他,妻子拍拍照時的他。

有一張照片,時間緊接在蝴蝶照片之後,因為蝴蝶飛走,來不及捉住關鍵的那刻,他臉上流露出仇恨猙獰的表情。

還有,他為了拍攝長尾鳥,踩到泥濘腳滑開來,害怕窩囊的樣子。或因為距離抓不好,他撲倒在泥地弄得自己狼狽不已。

幻燈片放映妻子所拍這一系列有關自己的照片,他的表情在電腦螢幕上不斷被放大,除了扭曲之外,每一個自己都帶有一種戲謔的喜感。

他透過鏡頭,終於了解妻子是如何看待他的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