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2月1日 星期五

蘇東坡在台北/最愛是東坡 聯合報╱陳怡蓁2013.01.30

蘇東坡是很多人的最愛,他的詩詞不僅大眾耳熟能詳,甚至可以說已經進入潛意識裡。他的書法〈寒食帖〉是傳世珍寶,繪畫的墨竹、枯木、怪石,加上著重意境的畫論,深深影響中國文人畫風。

然而我們愛他,卻又不止這些流傳下來的文化瑰寶而已。我們愛他的深情,愛他的豁達豪放,愛他儒釋道融為一體的人生哲學。

蘇東坡與子由的兄弟之情,古今無人可比擬,愧煞「相煎何太急」的曹丕、曹植。「與君世世為兄弟,更結人間未了因」,子瞻與子由不只是兄弟,更是知己。對著中秋明月,想念遠方的兄弟,因而有「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」的祈願。

他生命中的三個女人都比他早逝,也都被他深深眷戀。他為第一任夫人王弗寫下的〈悼亡詩〉:「十年生死兩茫茫,不思量,自難忘。」無盡哀思表現在平實深厚中,古來為妻子寫作的詩詞鮮少,幸有此詞彌補了文學史上的遺憾。〈後赤壁賦〉中提及他的第二任夫人王閏之──婦曰:「我有斗酒,藏之久矣,以待子不時之需。」三言兩語顯示出她賢慧的心思。至於世人最記得的朝雲,黃州時期收為侍妾,從小在東坡身邊調教,知書達禮,不離不棄,陪伴東坡南遷惠州,是他流放生涯中的忠實伴侶。她最懂得東坡「一肚皮的不合時宜」,東坡疼愛她,為她寫的詩詞也最多。

東坡少年入京應試,其後宦海浮沉,曾經鋃鐺入獄,也曾經貴為翰林學士;曾經出任富庶的杭州浙西一帶的最高行政長官,又被貶謫到貧瘠瘴癘的廣東惠州,甚至到了當時最偏遠的瓊州(即今海南島,可惜不是到台灣啊!)。不論何時何地,他即使有感嘆,也總帶著一份豁達瀟灑──何妨吟嘯且徐行」。他在黃州的困頓時期中三詠赤壁,「大江東去浪濤盡,千古風流人物」,恰是他自己豪邁氣魄最好的寫照。「夜飲東坡醒復醉,歸來彷彿三更」,即使「家童鼻息已雷鳴,敲門都不應」,他也不曾發怒,轉而「倚杖聽江聲」,而有「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餘生」的想望。這等修養,這等豁達,怎不令人心生嚮往,油然生愛?

東坡的人生展現了儒釋道融為一體的哲學:他的深情友愛是儒家仁義的實踐;他的豁達瀟灑則是「逍遙遊」的境界;而他超然物外,又能體民之苦,不就是佛家的慈悲為懷嗎?

〈刑賞忠厚之至論〉是東坡二十一歲應禮部考試的題目,當時他即明白闡明「賞罰皆從寬」的具體作法,終其一生奉行著這樣仁愛為官的準則,努力建設水利工程,救嬰賑災,修明吏治,為民謀福利,從未放棄儒家經世治國的抱負。

但他自己看待人生,其實更近道家哲學。〈前赤壁賦〉:「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」;〈後赤壁賦〉:「水落石出」,遇仙鶴,夢道士,在他「行於所當行,止於不可不止」的文筆中,自然流露道家的修為。

每一人生階段,他身邊總有和尚朋友相伴。參寥和尚就是他參佛的知交。與佛印和尚的玩笑雖屬杜撰,但「八風吹不動,一屁過江來」,倒也留下他學佛的痕跡。

東坡實在太可愛!北宋當時從皇太后、皇帝到庶民,從妻子、朋友到路人,即使政敵王安石也不能不愛他的才。此後九百多年來,讀他文章,聽他故事,沒有人能不愛他。去年十月,李易修、游國慶、陳義芝和我,幾個中文系畢業的人,出於對東坡的摯愛,策畫了一場蘇軾展演,我和義芝生平第一次粉墨登場,在國家圖書館的演講廳舞台上,相互唱和,娓娓道出東坡人生各階段的際遇,穿插溫宇航的崑曲、王心心的南管、黃永明的古琴、莫蘭嵐的舞蹈、殷正洋的藝術歌曲,展演出東坡詩詞文章的意境。最後游國慶現場揮毫,巨幅行楷寫出東坡最後一首代表作:「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繫之舟,問汝平生功業,黃州惠州儋州。」配合著二胡與古箏演奏,結合韻律與書法,令人震撼!最後所有演出人員一起朗誦義芝的新詩〈東坡在路上〉,緬懷哲人典範,也有傳承的志願在其中。

這兩場演出極獲好評,可惜國家圖書館的場地最多只能容納六百人,日夜兩場也不過一千多人,向隅之觀眾多矣,加演呼聲不斷。可惜演出者再度聚合不易,所幸留下了高品質的錄影。

農曆1219日是東坡生日,今年恰好是國曆130日。我們想藉由這展演的碟片來紀念我們最愛的大文豪,免費提供給各級學校老師教學輔助,學生觀賞,圖書館收藏,跟東坡迷們一起緬懷先哲,也算是盡一點「讀中文系的人」傳承經典的使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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