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2月8日 星期二

羅智成/美好的閱讀 聯合報 2015-12-08

特別是古典詩詞,至今我仍驚嘆於那些簡短、神奇的字句,把整個文明最巔鋒的成就輝煌畢現;李白的蜀道難、將進酒,白居易的長恨歌、琵琶行,蘇軾的水調歌頭、念奴嬌,是何等精彩的文化氛圍塑造出這樣精采的人

最近幾次探索創作歷程的場合,我追溯了在閱讀的不同階段裡,幾次記憶猶新的感動經驗。自己也重溫了閱讀的美好。
我忍不住想:在生活中,還有什麼比閱讀更有益、更划算的嗜好?只要你願意付出一些時間,某個智者畢生思索的結晶、某個學者以淵博知識、獨特觀點陳述的史實、某個科學團隊以天文數字的預算鑽研出來的新知、某個小說家嘔心瀝血、極力杜撰的虛構世界、某個旅行家出生入死,甚至斷了腿甚至終生受苦於瘧疾所換得的珍貴體驗這一切,你都可以用一本書的代價輕鬆獲取,而這些東西有一天可能成為我們心靈的重要成分
從小到大,我在閱讀中所獲得的驚奇與感動不勝枚舉。
在書裡書外不分的啟蒙時代,我常常一不留神就會掉進書中的世界。那是還不懂得保持「審美距離」的「神入」與「投射」,也是書的魔法最能蠱惑我們的時辰,以致我的童年記憶裡會多出一些來路不明的情節。
我還記得小學二年級暑假讀到一則故事:一個小朋友離家出走,在冒險的旅途中認識了三個好朋友:麵包人、棉花人及蠟燭人。他們一路上相互扶持,建立了深厚的友誼。但是,這三個好朋友在護送小朋友回家的過程中,一一捨命犧牲了因為國語日報這篇連載,那個暑假我陷入了失去三個好朋友的震撼。
此後的閱讀與創作中,我試圖尋找或複製類似的感覺:一本書或小說,被讀完時,讀者會依戀、流連,不想離開那本書所描述的人物、世界或生活。
進入青春期的易感年代,我對文字的閱讀更加熱切。雖然我仍不清楚自己要什麼,但是幾乎所有文學作品都能引發我的悸動與共鳴;特別是古典詩詞,至今我仍驚嘆於那些簡短、神奇的字句,把整個文明最巔鋒的成就輝煌畢現;李白的蜀道難、將進酒,白居易的長恨歌、琵琶行,蘇軾的水調歌頭、念奴嬌,是何等精彩的文化氛圍塑造出這樣精采的人,揮筆寫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詩篇?
還有雙李詞。那些長短句中深刻、坦率的憂思與愁緒和千年後的亞熱帶少年如此相通,讓你的苦悶、孤獨得到支持、紓解;字裡行間無可比擬的柔情蜜意,更向騷動不安的年輕讀者展現,多愁善感的人如何細膩、委婉地和內心深處的「陰性」相處。
唐詩宋詞和各式「苦悶象徵」的當代作品,燃起我對文學無法冷卻的熱情。於是,我的閱讀進入第三個階段:有意識的、主動去尋找想要的啟發與感動。那時我印象最深的,是到周夢蝶的詩攤尋寶、請長輩大費周章幫我帶回英法對照的波特萊爾詩選、到未焚毀前的道藩圖書館翻遍從古至今所有西方畫家、藝匠的畫冊、定期造訪漢中街的幼獅書店,站著把剛出爐的威爾杜蘭「世界文明史」一本一本看完。
「世界文明史」是一邊翻譯、一邊分批出版的。當我讀完「希臘卷」時,很長一段時間,我會覺得自己的前世是希臘人,整天徜徉愛琴海邊的列柱與廢墟間;當我讀完「埃及卷」時,又覺得自己前世是埃及人,試圖用象形文字來寫詩。還有印度、巴比倫、中世紀就這樣,我有了許多心靈原鄉,對各大文明不再有陌生之感。
但是時間最長的,應該是第四階段的專業閱讀期。這時,文學或閱讀已是我編輯工作最主要的內涵了!嚴格說來,這時的閱讀有些退化,因為感動與啟發已不再是我閱讀的主要動機;效率與功用漸漸成為主要考量。即使如此,閱讀還是帶給我許多的樂趣與助益。
但是,這種幸福、豐盛之感有時很難傳達,只能安靜地打開一本喜歡的書,專心讀它。(作者為作家、詩人)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