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3月3日 星期二

范疇專欄-漢字圈與基督圈 2015年03月03日

世界上所有的哲理、倫理、習俗,不論良劣,只要能夠被「捕捉」到某些漢字的模糊意念中,就等於取得了「中華文化運動大會」的參賽資格,至於是勝出還是被淘汰,那要看歷史的偶然。

羊年到來,洋人抓狂。「羊」年,究竟是Year of Sheep(綿羊),還是Year of Goat(山羊)、Year of Ram(角羊),抑或Year of Antelope(羚羊)?這已經夠亂了,倘若你再告訴西方人,他們的「洋」人稱號中也有一個羊,那豈不是存心逼他發瘋?
漢語,乃積木式的疊加語言,幾乎每個單字的意念都是模糊的,然後靠著意念的疊加來衍生含意。因而,漢語不需要太多單字,只需要大約2500個漢字,就可大致讀懂《中國時報》。但是,想要讀懂《紐約時報》,沒有2萬以上的英語單字的功力,門兒都沒有。
這裡要談的,不是語言學,而是文化中的凝聚力和制約力。所謂的「中華文化」,其真正的核心凝聚力,並非什麼儒家道家佛家義理,也不是什麼家庭長幼倫理,這些都只是二級因素,真正的一級因素應該是漢字。世界上所有的哲理、倫理、習俗,不論良劣,只要能夠被「捕捉」到某些漢字的模糊意念中,就等於取得了「中華文化運動大會」的參賽資格,至於是勝出還是被淘汰,那要看歷史的偶然。
換個方式來說明這「意念掛靠」的道理。中秋節吃烤肉,算不算中華文化的一部分?實情是,台灣人喜歡吃燒烤,但再創一個「燒烤節」太費勁,因而找一個已經固化的節日來掛靠比較快(好像計程車司機掛靠車行),清明節不好掛靠,那就中秋節了。圍爐燒烤這意念,和已經被固化到「中秋節」的團圓意念是相合的,但是與「清明節」的祭祖追思的固化意念是相違背的(誰好意思在追思祖先時大啖烤肉)。中秋節肯定是中華文化,固定在這個日子吃烤肉的行為,自然也就被包容成中華文化的一部分了(哪怕是遠親)。
區區2500個漢字,通過意念疊加,就能被全人類大部分的經驗所「掛靠」,這是不是很神奇?相較之下,拼音語系如英語,卻需要至少2萬個單字(另一說則是67萬字)才能完成同樣的任務。區區2500個漢字,就是「中華文化」的中央車站,只要是依賴漢字的國家,哪怕其他的文化要素差異極大,也無法徹底擺脫所謂的中華文化,例如韓國、日本。而所謂的「華人」,只要還在使用這2500個核心漢字,哪怕他身在柬埔寨、新加坡、印度、中南美洲、非洲,哪怕他所有其他的生活習慣都已經異於傳統華人,他還是被漢字衍生意念所制約。
地球上除了一個「漢字圈」,還有一個「基督圈」,後者靠得不是「書同文」,而是「教義」。這一點差別,就決定了這兩個圈子的個別優勢和劣勢。
此處使用的「基督圈」概念是廣義的,包括了基督新教、天主教、猶太教、甚至公元六世紀才由古老基督教、猶太教衍生成型的伊斯蘭教。今天基督圈內互分敵我,我轟炸你的家園,你割下我的腦袋,已經成了地球上最大災難來源之一,美國政治學者杭廷頓甚至斷言,未來的世界就是「基督教」與「伊斯蘭教」的殺戮世紀。然而,這場殺戮並非兩個不相干家族之間的行為,而是在教義上兩房遠親之間的鬥爭。
在拼音語系下,各種新概念沒有「掛靠」老字的必要,隨時都可以通過喉嚨發音拼出嶄新的字來表達新意。例如,28個字母的阿拉伯文中,對「駱駝」(camel)有將近一千種不同的稱呼。這也難怪,在拼音語言的文化下,幾千年來對古老基督教義中的「真主」、「聖人」可以出現那樣多種的解釋,以至於兵戎相見。在「中華文化」被一組固化的漢字包容之下,固然歷史上也殺戮不斷,但從來沒聽說有朝代或國家因為爭奪「真孔子」的解釋權而開戰,但是台北街頭卻還有「真耶穌」的招牌。
拼音語系的優勢,就是創新力超強,隨時可以創造新符號來表述新觀念,但是當人的包容力趕不上創新速度的時候,就容易動手動腳。而漢字系統的優勢,就是凝聚力特強,反正大家都只有那2500核心字可掛靠,君子動口不動手。但以漢字為聚寶盆的「中華文化」,最大的缺點就是不管什麼創意,都得要依賴老字的疊加來勉強表達,這有點像在一個老官僚系統下,想做點新事,得費盡力氣繞著彎子才能做出那麼一點點。
也許人類的真正困局是在「創新而衝突」和「凝聚而和諧」之間的選擇。台灣屬於漢字圈,但對基督圈也不陌生,或許可以在這點上對人類文明做出一點貢獻,但那是另外一個主題了。(作者為戰略顧問公司負責人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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