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2月8日 星期日

幫我剪個小平頭吧 儒儒 聯合報 2015-02-08

我很討厭剪髮,因為平頭不好看,而且過程很無聊,每次都會剪到睡著。每當爺爺看到我睡得東倒西歪、令師傅沒法剪的時候,他便會用他粗糙的大手撐住我的臉頰,讓師傅繼續執刀。

小時候,父母忙於工作,沒有閒暇照顧我與姊姊,便由爺爺奶奶扶養我們長大。
也許因為我是長孫的關係,爺爺特別寵我,有好吃的、好玩的,第一個想到我。相對的,若是我做錯事,不用等人告狀或責罵,他就是第一個拿棍子的人,比老爸還快。
和爺爺在一起的日子裡,印象最深的是剪頭髮。家裡男生的髮型清一色平頭,所以頭髮一長就會被爺爺帶去家庭理髮店。不過,我很討厭剪髮,因為平頭不好看,而且過程很無聊,每次都會剪到睡著。每當爺爺看到我睡得東倒西歪、令師傅沒法剪的時候,他便會用他粗糙的大手撐住我的臉頰,讓師傅繼續執刀。
六年多前,爺爺經確診罹患鼻咽癌第三期後,生活範圍被局限在醫院及家裡兩邊。那時,我長達半年沒有去剪髮,長得不像話。最後一次進加護病房,爺爺因插著營養管及供氧管不能說話,但他用眼睛示意我頭髮該剪了。我握著他更加粗糙的手,忍住眼淚,點點頭說:「等你回來帶我去。」後來,這話沒能實現。我剪髮,為了守喪。
同一家家庭理髮店,老闆看到我便問:「很久沒來囉,爺爺呢?」我永遠記得當時自己回答他:「爺爺在睡覺。」那是我第一次剪髮沒有睡著,也是第一次自己對老闆說:「要剪小平頭。」之後,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家理髮店。
上星期因工作順道繞回老家,我經過同一條巷子、同一家理髮店,看見同一位老闆,甚至同樣的四張理髮椅。我走了進去,整整六年了,地面天花板、格局布置,就連最角落因沒粉刷而裸露的紅磚瓦片竟然都還是一樣。老闆向我走來,他臉上的皺紋深了,頭髮也白了。
「先生要怎麼剪?」
「幫我剪個小平頭吧!」
坐上熟悉的椅子,享受傳統的刀法,迷迷糊糊間,感覺到最懷念的那雙粗糙的手……我立刻睜開眼睛!只見老闆對我說:「小哥你很累啊,怎麼跟小孩子一樣睡著了?這樣我很難剪的。」我笑了笑:「我知道了。」我也知道,剛剛就是爺爺的手在撐住我的臉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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